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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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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他是沈仲祁, 先鋒將軍。”

張家澤溫聲道,他註視著她的玉容,溫然一笑道:“柔昭可是相中他了?”

青年的話辭是一如既往的溫潤謙和, 尾音攢藏著一絲隱隱上揚的笑意, 看不出具體的情緒。

張晚霽當時年歲還小, 年輪尚淺, 並不懂揣度人心, 是以, 並沒有聽出張家澤話中的試探, 更沒有聽出他話外所蘊藏的占有欲與那一些陰鷙的念頭。

張晚霽靜靜地註視著習武場上的少年郎, 看著他那一抹峻挺而雋永的背影,看著他那行雲流水的舞劍身影,她心中有一塊位置隱微地塌陷了下去, 雖然塌陷的位置不甚明顯,但到底還是塌陷了。

她感覺心尖上最柔軟的位置, 被一個狗尾巴草輕輕撓動著, 撩蹭出了一絲綿長而顫栗的癢, 這種癢有些酥,引得她悉身都隱隱地悸顫起來。

張晚霽心底是喜歡的, 但明面上不會承認,嬌赧憨然地撇轉開視線, 視線地落點落回自己的繡鞋之上,掩藏在袖裾之下的兩截手,徐緩地伸了出來, 修長纖細的手指相互戳了一戳, 道:“沒有相中他,皇兄你不要亂講。”

她說著, 覆又擡起眸,飛快地朝著習武場處凝睇一眼,很小聲地說道:“聽父皇說,沈將軍保家衛國,年少有為,聽父皇常常提起,耳濡目染的,所以,就對這位沈將軍生了出了一絲好奇心,想看看他到底有多英勇神武,僅此而已,我只是好奇,萬望皇兄莫要誤會才是。”

張家澤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薄唇輕輕抿成了一條直線,唇角抿出了一個極淺的弧度,他對張晚霽的話辭不置可否,他觀察了她很久,發現她自始至終,她的眼神都定格在沈仲祁身上,基本沒有他這位皇兄一眼。

小姑娘春心萌動的心思啊,昭然若揭。

張家澤溫然一笑,道:“若是柔昭對先鋒將軍真的有意,我可以引他與你相見。”

“真的嗎?”張晚霽下意識問道,話裏話外都是掩藏不住的雀躍。

言訖,話音剛落,她驀覺自己方才所述之辭頗為不妥,明明方才還說對沈仲祁感到好奇而已,如今,張家澤不過是以一種隨性的口吻提出了一個意見,她就這般咬鉤了。

一抹滾燙的緋色,微微地彌散上張晚霽的面頰,她覺得悉身都隱隱燙熱了起來,忙不疊矢口否認道:“不用的,沒有必要見的。”

她眸睫不安地顫著,噢了一聲,似乎是在挽尊,顧左右而言他道:“原來,他叫沈仲祁,這個名字還挺好聽的。”

實質上,她當時還不知道他的名字,是哪個「仲」,是哪個「祁」。

這些她都完全不知道。

所以說,這一張臉還要不要了!

張家澤笑道:“無妨的,很難得見柔昭對一個人生出興致,見一見倒是無妨的。”

張晚霽道:“真的不用麻煩皇兄的,我與沈將軍並不熟稔,貿然相見的話,只怕招致沒有必要的非議。”

張家澤失笑:“柔昭誤會了,我沒有引你們二人單獨相見的意思,我會尋個由頭,讓你近距離看看他。”

張家澤在第二日就兌現了他的諾言,翌日夜,他牽引張晚霽悄悄去了提刑司。

這是張晚霽第一次來到這麽陰冷沈鷙的地方歡迎來君羊幺汙兒二漆霧二吧椅追滋源,空氣涼颼颼的,彌散著濃稠的血腥氣息,她沒來由感到一陣寒顫。

她問張家澤為什麽要帶她來這個地方。

張家澤說,這是沈仲祁回京之後長駐的地方,也是他日常務工的地方。

在沒見到沈仲祁以前,張晚霽就見識到沈仲祁的辦公環境,目之所及之處,皆是充溢著血.腥和暴.力,她在深宮之中待久了,一直都被保護得很好,因是在風花雪月的詩詞和莊嚴的宮規之中浸泡許久,所以,當她第一次看到血淋淋的牢獄和被摧殘得不成人樣的囚犯之時,整個人不由地發怵。

她所認為的歲月靜好、太平盛世,不過是有人在替自己負重前行。

“柔昭被嚇到了?”

張晚霽在昏晦的光影之中輕聲問她,“若是害怕的話,就回去罷,別嚇著你,若是屆時犯了夢魘就不好了。”

張晚霽很輕很輕地揪住他的袖裾,搖了搖螓首道:“沒事的,我不怕的,這不過是詔獄,我行的端做的正,何懼之有?”

“真的不怕嗎,嗯?”

張家澤黑白分明的黑眸,一錯不錯地凝視著她,似乎是在考量她話中的真實性。

張晚霽竭力克制住身體的顫抖,也將濃烈的恐懼鎮壓了下去,搖了搖螓首,道:“沈將軍人在何處?”

“快到了,就在前面。”張家澤大掌很輕很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膊,以示安撫。

果真,尚未走幾步,張晚霽就聽到了一陣近乎淒厲的哭嚎。

有人在告饒,有人在哭叫,有人在求饒。

這些聲音都是在前面的寂室裏傳出來的。

寂室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張晚霽的心中,浮出了一個強烈而不安的念頭。

空氣之中,彌散著一陣濃烈的血腥氣息。

聞及此,張晚霽揪緊了袖裾,有些不安地偏了偏首,看了張家澤一眼,眸露一絲遲疑。

張家澤笑道:“沒有關系的。”

他摁住她的肩膊,阻住了她想要退怯的動作。

張晚霽揚起螓首,不安道:“皇兄……”

“晚霽,你對沈仲祁感到好奇不是嗎,他就在裏面。”

張家澤的嗓音透著一股子誘哄,以一種循循善誘的口吻道。

他將她整個人都罩在懷裏,錮著她,近乎是以一種半強迫的姿態,將她帶到了寂暗的室外。

門是虛掩著的,裏面透出一片蒙昧的光華出來。

循著光,張晚霽先是看到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他遍體鱗傷,蓬首垢面,雙手戴著鐐銬,因是劇烈地掙紮,他腕骨處被磨破了一層皮,滲出血來。

這個人想必是犯人了,他正在不住地叩首告饒。

犯人面前不遠處的地方,放著一張太師椅,椅子上端坐著一個峻挺的少年郎,玄衣錦裘,身量挺拔如松,彰顯出一種凜冷涼冽的氣質。

沈仲祁的面容沈浸於昏晦的陰影之中,看不出具體的情緒。

遠觀而去,就像是從陰曹之中走出來的冷面羅剎,讓人為之聞風喪膽。

這樣的他,與平時的他有些不同,至少與習武場的那個少年將軍氣質不一樣。

此刻的少年將軍,氣質森冷,陰毿毿的,儼如玉面修羅,弒氣騰騰,滲透著一種巨大的壓迫感和侵略感,他面容上的情緒,淡到幾乎毫無起伏,眼神淬滿了一層深沈的寒芒。

被他所註視著的人,一瞬之間感到千斤般沈重的威壓。

張晚霽感到,眼前的少年是前所未有的陌生,與她第一面所見到的完全不同。

她眼睜睜地看著沈仲祁甄選刑具,拷問那個犯人,那個犯人簡直是痛不欲生,從起初的冥頑不靈,一直到磕首告罪。

空氣之中的血腥氣息格外濃重,庶幾是令人作嘔。

張晚霽感到腹中生出了一種反胃的感覺,有一種犯惡心的沖動,在胃囊之中不停地攪動著,她不能再待在刑室裏了。

張晚霽揪住張家澤的袖裾,垂落眼睫,低聲道:“我不想再待在此處了,我想要出去,可以嗎?“

張家澤將少女難受的面容納藏於眸底,溫聲說道:“才剛來一會兒,就要走嗎?”

張晚霽點了點螓首,張了張口,想要說話。

但在目下的光景之中,她胃流漲膩,已經難受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張家澤將她是真的難受,遂是不再逼迫,將她帶了出來。

張晚霽因是顧著逃離,故此,完全沒有看到張家澤那隱微上啟的唇角。

從那以後,張晚霽對沈仲祁的印象發生了一些變化,只覺得他是一個鐵血殺伐之人,難以相處。

前世的她,完全是被張家澤誤導了,很多時候都是被他牽著鼻子走。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張晚霽對沈仲祁的印象和認知,都停頓在他在刑室審人的那一個場景裏。

過了不知多久,有次她出行,帝王吩咐沈仲祁護送她出宮,張晚霽原本是不願的,但那次出行,其實一路上沒什麽事情發生,他一行一止都周到有禮,沒有什麽太嚇人的地方。

這讓張晚霽不由卸下了心防。

再後來,她逃出宮去玩,被沈仲祁逮著了,她搶了他的馬匹出逃,他後來追上了,並將她逮著了,張晚霽以為自己要被剮了,結果,他沒有生氣,也沒有將她如何,只是帶著她去了軍營附近的馬場。

那是張晚霽對沈仲祁改觀的一個關鍵轉折點。

她覺得他也不是完全那麽恐怖的一個人,恰恰相反,她覺得他身上有很多吸引人的地方。

在經過一段近距離的、真實的接觸之後,張晚霽品出了一絲端倪,她感覺皇兄並不是真心想要讓她接觸沈仲祁。

她想不明白此間的真正緣由,翻來覆去地想,也想不通,這個時候,寧國公主和其他族妹族姊疇昔所說過的話,點點滴滴浮湧上了心頭。

——皇兄特別偏愛你。

——他對你的好,已經超出了一個兄長對胞妹該有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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